呼兰河传(下)
呼兰河的精髓是什么呢?满天星光,满屋月亮,人生何似,为什么这么悲凉。萧红一直强调我家是荒凉的,她生在一个地主家庭,身边的人热热闹闹地生活着,怎么会荒凉呢?看完整部《呼兰河传》就会明白,荒凉的不是物质上的贫穷,而是精神上的愚昧、无知和封闭固执。
如果我们现在到呼兰去,从哈尔滨中央大桥然后上高速路,往北大概30公里就到了。这个地方现在是哈尔滨的一个区,呼兰区,这里的那条河呼兰河是松花江的一个支流。回到萧红所生活的年代,呼兰小镇生活很简单,这里的人们煮一点盐豆下饭,就是一年。农耕时期大家都是这样生存的,如果说不过了,也无非去买一块豆腐吃。这种有一点点幽默的自嘲,蕴含着土地带给他们的沉重,带给他们的收获,带给他们的贫穷,当然也带给他们希望。所以呼兰人的生存哲学是:冬天来了穿棉袄,夏天来了穿单衣裳,生老病死一辈又一辈,他们的生活目的很简单,说人活着就是为了吃饭、穿衣。那5岁的孩子,就会说我长大了要去开豆腐坊,所以吃饱了穿暖了,这样的生活就是好的。那么在萧红生命的最后阶段,她一遍一遍地回想呼兰,她会说你知道吗?我是个女性,多么讨厌,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,这不是勇敢,倒是怯懦,是在长期的无助的牺牲状态中,养成的自甘牺牲的惰性。所以萧红一直对这块土地上,长养出来的人和他们的惰性非常的敏感。她说逆来顺受,你说我的生命可惜,我自己却不在乎,你看着很危险,我却自以为得意,不得意又怎样呢?人生是苦多乐少。这种自甘牺牲的惰性,如果放在跟萧红同时代的男作家笔下,甚至是萧军笔下,可能就会充满了战斗的、火药的,这种激烈抨击的味道。但萧红不是,她的语言松松地诗一样流淌。她去娘娘庙里面玩,看见人在那里塑像,她就会说,塑泥像的人是男人,他把女人塑得很温顺,似乎对女人很尊敬,他把男人素得很凶猛,似乎对男性很不好,其实不对的。世界上的男人无论多凶猛,眼睛冒火的似乎还未曾见过,那么塑泥像的人,为什么要把他塑成那个样子呢?就是要让你一见生畏,不但磕头,而且要心服,就是磕完了头站起来再看看,也绝不会后悔,不会后悔这头是向一个平庸无奇的人白白地磕了。那至于塑像的人,塑起女子来为什么要那么温顺,那就是告诉人,温顺的就是老实的,老实的就是好欺负的,告诉人快来欺负她们吧。萧红说人若老实了 不但异类要来欺侮,就是同类也不同情。所以她很犀利,她是一个诗化的鲁迅。
在《呼兰河传》里面,给我印象特别深的是小团圆媳妇。这个小姑娘因为笑呵呵的,她是个童养媳,但刚刚来到呼兰这个镇的时候,两个眼睛咕噜咕噜地转,坐在那儿笔直,走起路来风快,特别有人的乐天的模样。可是大家就认为,这不像个团圆媳妇了,那婆婆就为了给这个小媳妇下马威,每天打她一顿,打得连喊带叫,不分昼夜。婆婆说,她来到我家 我没给她气受,哪家的团圆媳妇不受气?一天打八顿,骂三场。就听到这,我们就明白了,团圆媳妇,不是说她的名字叫团圆,而是指的童养媳,这个女孩子连名字都不配有。婆婆说可是我也打过她,那是我要给她一个下马威,我只打了她一个多月,虽然说我打得狠了一点,可是不狠,哪能够规矩出一个好人来,我也是不愿意狠打她的,打得连喊带叫的,我是为她着想, 不打得狠一点,她是不能够中用的。有几回我是把她吊在大梁上,让她叔公公用鞭子,狠狠地抽了她几回,打的是有点狠了,打昏过去了,可是只昏了一袋烟的功夫,就用冷水把她浇过来了。是打狠了一点,全身也都打青了,还出了点血,可是立刻就打了鸡蛋清子,给她擦上了,也没有肿的怎么样,十天半月的就好了。这孩子嘴也是特别硬,我一打她,她就说她要回家,我就问她,哪是你的家,这不就是你的家吗。她可就偏不这么说,她说要回她的家,我一听就更生气,人在气头上,还管得了这个那个。因此我也用烧红过的烙铁,烙过她的脚心。看这一段可能觉得好残忍,汗毛都竖起来了,可是那个婆婆也是个善良的人,她是真诚和善良的,觉得她做的都是对的,接下来打出了毛病,婆婆倒不惜花很多的钱请人……